盛兴元的三种身份:访民、爱国者、计生干部
12月9日晚,盛兴元被光山县公安从家中带走。第二天,他的妻子谢福荣领回了一份行政处罚决定书,因“非法上访”,盛兴元被拘留10日。这距离他上一次被拘留,仅仅1个月时间。
上访是7月份的事,拘留决定也是7月作出,时隔5个月才执行,谢福荣猜测这跟丈夫号召“爱国活动”有关。
网络世界里,盛兴元在数字上拥有5万名粉丝,这得益于“民间保钓人士”的身份认证。他是“中国民间保钓会”会长,曾试图登上钓鱼岛宣示国家主权。在7000多条微博里,他“给大家宣传下思想”,内容主要有三:保钓爱国、反腐倡廉、为己伸冤。
保钓
11月10日,盛兴元出现在北京,两天前,他已经在微博上透露了上访的意图。此行以被警察移送回老家河南省光山县而宣告失败。县公安局给他开出一份行政处罚决定书:非法上访,行拘10日。
除了“访民”,盛兴元的另一身份是“保钓爱国人士”。今年8月,日本投降纪念日前,他到上海参与了一次在日本领事馆前抗议的活动,不过仍觉得遗憾,因为那也需要“小心翼翼”——“不敢住旅馆,不敢提前进上海市中心,怕被抓了送回来。”盛兴元说,他在上海火车站过的夜。同行的保钓爱国人士邱宿东则称,自己在上海郊区睡了一晚。
在保钓爱国人士中,盛兴元小有名气。这得益于去年7月那次夭折的登钓鱼岛之行。
对于当时出现的反日游行,盛兴元并不支持,“人员太多,不好控制。伤了人,好事就变成了坏事。”他有更宏伟的目标,登上钓鱼岛,插国旗立石碑,宣示国家主权。
7月初,盛兴元发网帖号召,安徽宿州人邱宿东、河南光山人李继莲与他取得联系,三人打算从宁波出发,租船前往钓鱼岛。准备工作做得充分,李继莲的加入也是有所考虑,她退休前是一名诊所医生。盛兴元甚至想到了一去无返,“为了国家的尊严,哪怕牺牲了都不在乎,生命很有价值。”
可这次行动,随着所租船的船主向公安举报戛然而止。盛兴元被送回了光山县。
这是盛兴元最接近于爱国梦想的实现。此事经媒体报道后,他在网络上声名鹊起。开通了微博,他的认证是“民间保钓人士”、“7·14保钓活动组织者”,从数字上看,如今已经拥有了5万多粉丝。
盛兴元还组建了“中国民间保钓会”,吸收了会员20多人。作为会长,他与世界华人保钓联盟、中国民间保钓联合会取得了联系,负责活动组织、联络人员。邱宿东则在有线下抗议活动时,到各地打前站。
“现在不敢上QQ,好多人拉我进群,聊天聊不起。”盛兴元说,实在是熟悉的朋友加他,他才入群,“给大家宣传下思想”。
盛兴元的思想,除了保钓爱国,还有反腐败,这在他眼中也是一种爱国表现。“我平时喜欢看《新闻联播》和《焦点访谈》。前边的政治宣传多一点,是爱国;后边的反腐败多,也是爱国。”
上访
45岁的盛兴元最初接触网络,是为了“洗刷”身上背负的贪污罪和诬告陷害罪。
因这两个罪名,他曾在看守所度过了两年五个月。2008底年刑满释放后,盛兴元开始学习上网,登录许多论坛发帖,自称“反腐英雄”,指责法院枉法裁决是对自己的报复。
1999年进入光山县文殊乡计划生育办公室(现更名为计划生育服务中心,下称计生办)工作,盛兴元曾先后任会计、副主任。直到2005年12月,文殊乡机构改革,他落聘了。
关于落聘原因,他与官方说法并不一致。盛认为自己性子太直,举报违法乱纪而得罪领导,官方则称其考试不合格。
2006年7月26日,盛兴元与其他落聘人员前往信阳市委信访。他们试图进入市委常委办公楼,遭保安阻止,秩序一度混乱,后信阳市公安局防暴队警察出动,将盛兴元强行带离现场。这成了他后来获刑的导火索。
2006年8月2日,盛兴元被光山县公安局刑事拘留,后转逮捕。两个月后,光山县检察院提起公诉,指控盛兴元犯有贪污罪、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和诬告陷害罪。
“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”,犯罪事实即前述的信访事件。光山县检察院还经调查认定,盛兴元将1.12万元社会抚养费据为己有,犯贪污罪;盛兴元多次向上级控告光山县检察院检察员万年“私扣款项”,犯诬告陷害罪。
光山县法院一审判决盛兴元3条罪名成立,处有期徒刑5年。法律程序走了两年,2008年,信阳市中院二审撤销了对其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的判决,判决盛兴元贪污罪和诬告陷害罪成立,认定贪污金额为1万元,处两年五个月有期徒刑。
“不冤,他咋能老上访?可上访也不对。”盛建国很无奈。他是盛兴元的堂哥,在光山县文化局工作,夹在亲戚和工作之间,盛建国躲不脱。相熟的政府人士让盛建国帮忙劝劝,可盛兴元不听劝。
对于上访,盛兴元有自己的理由,“在里边没有尊严,没有人格。出来了,不要命也得伸冤,讨个公道。”
盛兴元的“正名”之路漫漫。刑满释放后,他与文殊乡政府纠缠了3年,四处上访告状,终于在2011年底与文殊乡政府达成协议。文殊乡政府每月解决盛兴元生活补助资金1100元,并随在岗同工龄人员工资上涨幅度上涨,乡政府还为盛兴元办理医保并承担费用。盛兴元认为,能达成协议说明自己真有冤屈。
获得了经济来源,他着手寻找证人,在去年向信阳中院申诉,要为自己讨回清白。
举报
衬衫外套件毛衫,领子整齐地翻出来,出门时套上皮夹克,皮鞋擦得一尘不染。直到现在,盛兴元还保持着一副乡镇干部的模样。
在文殊乡工作时,他曾是体制内一名坚定的干部。作为计生办副主任,为了向辖区内村民征收社会抚养费,他拉过人去“计生学习班”,以限制人身自由的方法要钱。
直到后来身陷囹圄,他才对此有所反思,“是侵害村民的权利”,可当时却认为,“上级都支持”即是理据。
计生干部盛兴元,并不为同侪所喜欢。即便后来为其申诉提供有利证明的刘术才等人,也称与其并无交情。究其原因,他是个“刺头”,以频繁举报他人著称。
在盛兴元看来,举报是出于正义感,“能把单位搞好,得罪点人也不算什么。有多少仁人志士为了公平正义抛头颅洒热血,连生命都不顾了。”而曾被他举报的原文殊乡计生办副主任梁年认为,盛兴元是借此为自己谋好处。
无论如何,彼时文殊乡的计生工作确实存在诸多混乱。该乡流动人口的计划生育工作,一直由数名固定人员负责,工作方式类似承包,按年度与乡里结算。盛兴元认为其中造假严重,是因为乡分管领导谢福生腐败所致,为此向上级举报。谢福生解释,“我们为了方便工作,这在县里哪个地方都有。”盛兴元举报之后,当地工作方式改了,谢福生并未去职。
也有些举报并无下文,比如关于梁年私刻公章造假孕检证明的举报。梁年认为这是无中生有。
频繁举报让盛兴元获得了“疯子”的称号,且在混乱之中,他也无法独善其身。
原文殊乡计生办主任刘术才称,乡里将辖区分片,分小组对违法生育行为征收社会抚养费等。盛兴元曾是组长之一,他承认,国家规定的收支两条线政策并没有彻底执行,征收上来的钱由组长保管,每月与计生办结算。收费时所产生的租车等支出、上级前来检查的接待费,少不了在征收的钱里抵扣。有时计生办的工作人员工资未到位,也允许“钱是谁收上来的就抵谁的工资”。这也得到了原计生办工作人员文洪意的证实。
“文殊乡计生办比较困难,有时事来了,分管领导和主任们分任务垫钱。”刘术才说,2007年乡里还欠过他1万多元。盛兴元则称自己垫了2万多元,乡政府至今未结账。
在混乱的收支中,盛兴元被查出“贪污罪”。法院认定,2002-2005年期间,他采取收款不开票、多收款少开票或收款打白条不入账的手段,6次侵吞公款共1万元。
有些人愿意给盛兴元作证。文殊乡人盛兴祥、扶廷利夫妇等人证明,其中3000元并不存在;文洪意称,有1000元左右抵了他的工资;刘术才称,盛兴元曾为计生办垫过2000元钱。
这些说法是否得到法院认定仍未知。光山县法院副院长李家永透露,盛兴元的案子现在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复查。
“大家都这样,帽子扣在谁的头上都行”,盛兴元认为,自己获罪是因为频繁举报惹恼了领导。在他偷录的一份视频中,原文殊乡党委书记彭国民称,盛兴元一次越级向省领导上访,触怒了当地。为此,当地开始调查盛兴元,试图寻找其犯罪证据。彭国民本人对这份视频未予置评。
“我要是贪污,我现在能住在这?”盛兴元租了两间平房,各10余平米,顶棚是石棉瓦搭建,夏热冬冷。
为维持家庭生活,他的妻子谢福荣同时打着两份工,他自己“没有心思”,一直没工作。上访之外,盛兴元在网络上努力平衡着多重角色,一边爱国、一边反腐。他一天发布数十条微博,均是国家大事、热点新闻,这种胸怀天下的感觉让他愉悦,“你不操心,我不操心,谁操心?”
盛兴元认为,自己虽然受到打击报复,但目前大部分干部还是好的。他最大的盼望就是撤销罪名,恢复公职,继续回到体制内,“这个国家好了,人民生活才能幸福”。
“在里边没有尊严,没有人格。出来了,不要命也得伸冤,讨个公道。”
“为了国家的尊严,哪怕牺牲了都不在乎,生命很有价值。”
“(计生学习班)是侵害村民的权利,可当时觉得上级都支持。”(张晗 发自河南光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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